作者:傅國涌
一位叫楊吉華的博士在《中國青年報》發(fā)表文章說,他雖然憑自己的努力最終獲得了博士學位,但因為沒有顯赫的第一學歷,不是重點院校出身,求職時處處碰壁,到幾家高校應聘的遭遇幾乎都是相同的,那就是連簡歷都被拒收。對方的措辭也相似——“我們需要本科211畢業(yè)的!弊髡邽榇烁锌卣f,“第一學歷”成了無法抹去的“污點”。
第一學歷固然重要,一般來說,衡量一個普通人的智力、能力,第一學歷確實可以成為一個指標之一,但如此強調(diào)第一學歷,到了幾乎非本科211不可的地步,還是太過分、太極端了,我們不妨把這一現(xiàn)象看作是第一學歷崇拜。
我記得胡適先生當年曾寫過一篇題為《名教》的文章,他指出,誰說中國沒有宗教,中國的宗教就是名教,什么事都重名,而不求實。對第一學歷的崇拜,崇拜的乃是天下名校的“名”,看重的是籠罩在重點大學頭上的光環(huán),一個人一旦沒有機會進入這類院校鍍金,哪怕他有真才實學,在那些用人單位眼里注定就是黯然無光的,楊吉華博士的遭遇在這個時代并不是一個孤立的例子。
這種第一學歷崇拜的背后其實還是分數(shù)崇拜、分數(shù)迷信,第一學歷是由高考的分數(shù)決定的,一個人能進入什么樣的高校深造幾乎都源自那一次考試的分數(shù),高分者通吃,所以我們?nèi)褡鍙男W開始,全部努力、全部拼命的方向就是在那次考試中取得高分,為自己創(chuàng)造進入重點大學的機會,進北大、清華更是萬千學子的夢。核物理學家楊福家先生不僅是科學家,也是教育家,在中國做過復旦大學校長,在英國做過諾丁漢大學校長,現(xiàn)在是寧波諾丁漢大學的校監(jiān),對高等教育有過深入的觀察和獨到的見解,他說,“我們的高中生幾乎人人想上北大、清華、復旦,技術(shù)類、職業(yè)類高校是不會作為首選的。”而在他看來,高等教育應該是個大樂隊,其中名牌大學就像是大鋼琴,但是大提琴、小提琴和其他樂器也一樣的不可缺少。一個社會需要有不同的大學,需要來自不同大學的不同的人,這才是正常的。他有一個假設,什么時候,我們有一半學生不想進北大、清華了,我們的教育改革就取得了突破。問題在于,當整個社會如此看重第一學歷,非名校出身的人求職時都要遭受冷遇、歧視時,又怎么可能讓人放棄這樣的夢?社會環(huán)境、氛圍對人的影響實在太大了,多數(shù)人都只能是環(huán)境的產(chǎn)物,什么樣的環(huán)境塑造什么樣的人。
楊福家先生認識一個美國學生,成績明明可以上哈佛大學,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所烹飪學院,后者的錄取率和哈佛一樣低,學費比哈佛還要貴,據(jù)說歐美有10%的烹飪專家是從那里出來的。這要是放在中國恐怕是難以想象的,一所烹飪學院是絕不可能與北大、清華相提并論,更不會有人作出讓我們看來幾乎是傻瓜的選擇。在我們的價值觀中,大學有名分、等級之分,我們的社會本質(zhì)上還是一個身份社會,讀什么學校是絕對含糊不得的。前些年,一個北大畢業(yè)生成了賣豬肉的之所以成為大新聞,被各種媒體大炒特炒,也是因為北大與賣肉在我們的價值譜系中是不能放在一起的。
那位美國學生為什么可以不選擇哈佛?并不是哈佛不好,只是不合乎他的需要,他要選擇自己最合適或最想上的學校。他的興趣在于烹飪,他就可以按自己的方向選擇最好的烹飪學院。在他們的價值尺度中,烹飪學院并不必然地比哈佛大學低一等,他可以泰然地走自己的路。而在我們這里,沒有那么多選擇的可能性,幾乎所有的高校(至少是大多數(shù))都在向北大、清華看齊,追求高大全,而不是小精尖,沒有足夠的底氣發(fā)展自己的某些專業(yè),敢于驕傲地證明自己在某些方面比北大、清華要強。我們的社會氛圍也不容許我們有更多的自主選擇,如果這幾年不是香港大學來內(nèi)地招生帶來的一些沖擊,北大、清華在國人心中的地位可能會更難以撼動。在這樣一種社會風氣之下,要讓我們的學生不夢著北大、清華當然是不可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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